湘湖四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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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陈于晓
浅草方能湿足迹
湖是水做的,落笔写“湖”,最先想到的自然是水。春湖水暖,也是鸭先知吧?鸭是野鸭,在碧绿的湖水中,数对野鸭,像数个墨点,点着缀着,一会儿,便被烟波遮去了。远处,还有翅膀,在拍打着水面,或者忽地一掠而过,那是一些水鸟了,我叫不出这些水鸟的名字,正如我叫不上这遍地花朵的名字。
湖岸或者湖中的小岛上,挤满了花朵。现在还不是暮春时节,要是暮春时节,“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花朵就一丛丛一簇簇地堆在水边了。日头是暖了,阳光一照,风去柳芽上,转了一圈儿,吹拂在脸上,就是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了。先前对“柳如烟”缺少体会,有一次,还是早春时候,我耐心地在柳边坐着,柳芽是刚抽出的鹅黄色,点点浮在水上,涟漪一荡一荡,乍一看,真是有如烟的感觉。
听到鸟鸣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这鸟鸣,或许是鸟儿啄出来的。鸣声婉转,“几处早莺争暖树”,是莺吗?我认不得。看仔细了,能在叶缝中觅到鸟儿的踪迹。早春的枝头依然是清瘦的,芽也清瘦,鸟儿的影子就略显肥胖了。记得有一次在城山广场一带湖边的一块石头上,看到了几只燕子,不知是谁家的新燕,也不见有“啄新泥”的忙碌,或者可能燕子是忙中偷闲吧?看见燕子,仿佛就有老屋檐,浮现在我眼前了。这些燕子,住在下孙文化村吧?那古色古香的一条街,应该是燕子所热爱的家园。
我还是回到湖边看花吧?跨湖桥边,越堤上,青浦问莼,古越窑影……湘湖处处繁花似锦。春装薄凉,像薄薄的花瓣。阳光一淌,花瓣薄而透亮,如同踏春的美人儿,大多淡妆。但郁金香是浓艳的,在风中舞动,像那些艳丽的女子,如果想着那个处处有着风车的国度了,这郁金香就摇曳着满满的异国风情。浓艳的似乎还有海棠和桃花。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很难把海棠与桃花分辨出来,这在别人看来可能是很容易的事。只记得海棠有时生活在宋词里,雨疏风聚一夜之后,那个“卷帘人”说,海棠依旧,依旧的“绿肥红瘦”。而桃花,更多时候,生活在唐诗里,尤其是与人面相映红的那一簇桃花,多少年了,不管人面在与不在,依旧笑着春风。依着桃花的“传统地位”,它是可以留在湘湖的封面的,而那星星点点的野花,就在封底安静着,不争春,或者稍许争一点点春天。
春天的天空嫩蓝,有阳光的时候,乱花渐欲迷人眼,湘湖特别明媚。山色空蒙雨亦奇,江南的春天似乎总有下不完的雨。偶尔撑把小雨伞,走走湘堤、越堤,把石板踏得咚咚响的时候,竟想到了绵绵的雨巷。《雨巷》成诗之后,似乎所有的“雨巷”,都成戴望舒的“雨巷”了,连同那把油纸伞,现在也总在经典的“影像江南”中晃动。但湖堤终究不是雨巷,尽管一转角也能邂逅一位丁香般的女子。湖堤是漂在水上的,走在堤上的丽人儿,转眼就可能坐上游船,消失在湖上的蒙蒙烟雨中了。
只是湘湖的水终究还是浅的。水面初平云脚低,湿答答的云,贴着湿答答的岸,草儿浅浅的,这草,恰好能打湿足迹。想到尖尖小荷了,等到它们一天天地往上窜,快高过人头时,就听得到夏天的脚步声了。
毕竟湘湖六月中
我想我应该写农历六月的湘湖。每年,都想留意一下,蝉是哪一天开始叫的。但总是在迎面吹来的风,一天比一天闷热之后,忽然有一天,就听到蝉儿吵闹个不停了。走在湘湖边,在蓬蓬勃勃的翠绿中穿行,那蝉鸣,就像落着一阵一阵的雨。天气闷热一些的时候,这蝉鸣,更是密不透风的。有时候想想,如果夏天缺少了蝉,会不会寂寞许多,或者说简直不像个夏天了。湘湖边树木多而密,自然蝉也多。我曾经多次想寻找这鸣蝉,伏在哪一片叶子下,但大多时候,只闻其声,不见其影,藏了踪迹的蝉想做一名“隐者”吧?让我不解的是,既是“隐者”,又何必把唱歌的声调提得这么高呢?
与蝉的叫声有得一比的,是蛙鸣。在乡间,蛙们也是不甘寂寞的。走在田埂上,脚步声起,它们的鸣声落下去,脚步声落,它们的鸣声刹那又起了。湘湖不知道有没有这样成片的蛙声,我在荷花庄的碧波里找过,原以为冷不丁地,会有一只小青蛙,蹲在荷叶上,但印象中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好像蛙声也不多,要么我没有留意。但在荷花庄看荷,却是夏日享受“凉爽”的好去处。大抵只要荷风轻轻一吹,身上的热气就散尽了。
特别让人享受的是夏日的夜晚,坐在荷花庄的亭子里,静静地听荷。我是指望听到荷的心跳和水的呼吸的,但湘湖夏日的夜,终究仍是喧闹的。人来人往,脚步声和欢笑声,不绝于耳。有的人还拿着手机,借着朦胧的月光,拍着什么,但我想,除了黑,应该什么都拍不到吧?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也是流淌在夜色中的,但那是他独处的荷塘,当世界安静下来时,他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这荷塘就是他的了。而这一夜的荷花庄不是我的,哪怕我坐得很久,坐成了一朵荷花,我也只是这个荷花的集体中的一分子。但坐久了确实会有一种“物我皆忘”的感觉,也是一种境界吧?
贪婪地吸着负离子和一阵阵花的清香,耳边传来的,却是两个老人不停地唠叨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让我回到了生活的琐碎。生活究竟是琐碎的,在关于“荷花”的想象中,迷醉上一阵之后,依然要盘算着明天的“油盐酱醋”。抬头,有飞机从湘湖的上空掠过,忽然想着,这一生,无论飞得多高,最终还是要脚踏实地的,也只有脚踏实地了,心才会踏实。
荷叶上的蜻蜓,去了哪儿呢?要是在白天,这蜻蜓,肯定栖在荷叶上。而此刻,在点点的灯光和水光里,蜻蜓还在点水吗?夜晚的水要凉下来一些了,鱼儿可以上来,透一下凉风了。如果说春天的水,是生动活泼的,那么夏天的水,则热情如火了。这热情如火的水,会把明日的荷花,煮得更香,更娇丽。
摸一摸身边的草叶,是潮湿的,掌心里可以攒上几滴露珠了。湖面和湖岸,依然被彩灯掩映着。湘湖还醒着,一阵风吹来,城山上的灯光,显露出一些倦意。回家吧?若是在湘湖边,支起个帐篷,露营一晚上,听晚风,看星星,说有多好,就该有多好。
长长的夏日时光,终究也会过去,等到凉风起几阵,凉雨落几阵,湖上不多的芦苇,开始抽出芦花,湘湖就入秋了。
湖上秋来风景异
秋天的芦苇是会做加法的,开出芦花一朵朵,毛茸茸地肥了身姿。秋天的草木,大多在一道减法中,计算着日子。最明显的,就是树叶由绿变黄,由黄而成落叶了。若是秋色深上去一些,最好看的要数城山。这些叶子,来不及黄的还绿着,来不及红的还黄着,已经红的,日渐露出了紫色。
往上走,台阶上已经铺满落叶了。有时恶作剧似的踩上几脚,听那沙沙声,竟感觉特别悦耳。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是自然的规律,枯枯荣荣,这是生命的规律。这些年,我已经很难找出“悲秋”的心情了,一切都是自然,人得听命于自然。但也并不是不再有“悲喜”,比如看到枝头累累的果实,虽然不至于尖叫一声,依然会有一份惊喜收获。最终这些果实,将被采收,或者将在某一天悄悄地回到大地的怀抱,这也是自然而然的过程。
秋日宜登高。湘湖是个天然大氧吧,城山上空气清新,晴好的日子里,天空格外高远,天幕像湘湖水一样地蓝着,云朵洁白,像被漂洗过一样。登上高处,可以看到水天一色。水天一色的湖和山,是镶嵌在萧然大地上的一粒翡翠,真希望这片纯净的蓝,这片纯净的绿,能够蔓延开去,将整个萧山覆盖。一幅萧山地图,在风中舒展着,水灵灵的。
山顶的越王勾践祠,近几年已被整修一新,但愿是修旧如旧吧?想听听钟声,钟声一响,天与地就会空旷下去,而人的胸怀,就会越来越辽阔了。越来越辽阔的心境,更容易被湘湖的水声溅湿。想起象山上的那片竹林了,一大片幽深的竹林,即便天晴的日子,也像滴着绿雨。那天登山,走在山道上,忽然就飘雨了。秋雨,就淅淅沥沥这一点而言,很类似春雨。所不同的是,秋雨少了一份灵动,多了一份成熟。竹林中的雨声,特别好听,滴答答地,仿佛要把我身上的尘土都洗净,把心上的红尘也洗净,使我成为一个不带俗气的人。
一轮不带俗气的秋月,是被秋雨洗净过的。自古秋来宜赏月,更何况是湘湖月了。跨湖夜月,一桥一月,桥是弯的,月是圆的,想想,都波光粼粼的。其实湘湖水一直在流动,要看到一轮圆月映在水底,大约是不可能的,月一泊上水面,早就碎成万点银了,桥影也晃荡着。但天上月是安静的,皎洁的一轮,这月光落在跨湖桥上,就是霜了。恍惚中,有独木舟从湘湖的深处划来,这个时候,“跨湖夜月”,似乎就“圆满”了。
更“圆满”的是秋高气爽中,湘湖水边拍婚纱照的新人,这一对一对地,在湘湖之秋的画卷中,或站或蹲,相依相偎,踮起脚,可以攀上云朵了,俯下身,可以贴近水面了。那一幅幅影像中,沾着湘湖的水温与体香。远处,被湖水浸湿的房顶上,升起了一缕恩爱的炊烟,这炊烟的蓝,缓缓融入了天空的蓝。
在湖边行走,枯黄的草丛中,时而会飞出几个蚱蜢,在脚边热闹一阵,然后就散去了,有一种走在乡野的“风味”。
秋色深处,霜落得厚一些,便等来了雪。等到雪一落,快乐的雪孩子,也就扑入了湘湖的怀抱。
千朵万朵压枝低
在荷花庄,依稀有一些残荷,像几笔墨色,淡淡地写在宁静的水面上。留得残荷,听完雨声,便开始听雪了。湖水在流动,或者湖水的内心仍是暖的,多少雪,纷纷扬扬地飘入水中,都不见了。把视野放低一些,水天就苍茫了。雪一帘又一帘,落进湖水,便成为湖水的一部分了。
只是湖边,水浅处,或者有水草处,雪仍残着,或者冰上带着雪。一夜大雪之后,阳光很好,我来到湘湖边,千树万树梨花开,千朵万朵压枝低。总觉得把“雪”喻成“梨花”,很生动形象。所不同的是,梨花那么轻,风一吹,会像栩栩的蝴蝶,飞舞起来。而雪,毛茸茸的,压着枝条,有些枝条,还被压断了。风一吹,落下来是雪屑,有时啪嗒一声,掉下一大片,吓你一跳,恰好溅湿了你的衣裳。
读到过这么一篇文字:下雪了,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小鸭画枫叶,小马画月牙。湘湖没有这些小动物,只有踏雪的人们,大清早就画着自己的脚印。主要道路上的积雪,很多已被环卫工人清除,连同路人的脚印,都不再留下。湖边小路上的那些脚印,还留着,黑的,渗出了泥和水。在景区中晃动的身影,大多是摄影发烧友,扛着长枪短炮,到处穿梭着。估计已经等待了一夜吧,据说,有的摄影者,天刚蒙蒙亮,就在湘湖边了。得到一张好照片的那一份欣喜,也是非摄影人所无法体会的。
感谢湘湖,用一夜的“春风”,吹就了一个迷人的“童话”。我这些年做“诗人”久了,也会有些“异举”。比如,在雪天的湘湖,我会找一个安静处,久久蹲在湖边,听冰雪碎裂的声音,看水流,如何一点一点地,把雪“咬”掉;看水草,在雪水中,如何轻轻地摇曳;偶尔有鱼儿,一摇一摆尾,漾动涟漪一串,便潜下去了。久了,感觉脚下的地块在流动,我像是站在船头,在湖面上破浪前行。
抬起头仰望,白了头的青山,又在缓缓地变黑。想起早春时节的梅花了,在还有着雪的日子里,梅就傲着雪。如今,湘湖边的梅花,已经成林成片了。这些年,几乎每年,我都期待着梅花开放。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梅花特别让人赏心悦目。湘湖中没有孤山,也没有那个把梅花当做妻子的林和靖,因此湘湖的梅花,还可以成为别人的妻子。有谁还想着要娶梅花为妻呢?我只想着,要是能在梅花丛中,搭一间小屋,就好了。下雪的日子,我可以坐在屋子里,用一只红泥小火炉,温一壶老酒,慢慢地品,也等梅花送来一阵阵暗香。或者,也出门去,看看梅,向梅道一声好,在横斜的疏影中,留下自己的影子。
至于黄昏的那轮月,也让它在暗香中浮动。然后,想想,春江的月,荷塘的月,中秋的月,以及我心上的月,她眼里的月。这样,辽阔的湘湖之上,弥漫的就是乡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