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传来消息，国民党战犯，一批又一批被特赦。我想我虽非战犯，也算国民党县团级以上人员，或者也有可能来个意想不到的：“宽大处理”。有一个晚上，我独坐阶前，仰望天上明月，俯视地面身影，思绪万千，悲从中来，含着热泪，写了一首以“愁化乐”为题的小词，抒发我寄希望于毛主席宽赦令的下达。我的原词是：
行年六十，历尽沧桑。害国害民，设身误家。
牵累儿女，心疚何长。患难夫妻，切盼重圆。
寻思往事，漫忆亲人。悲凉身世，欲哭无泪。
明月在天，孤影在地。满腔心事，向谁诉说。
漫漫长夜，心潮激盈。抬头望天，晨曦升东。
天安门上，红旗招展。主席挥手，宽赦令颁。
往日心愁一笔勾。
合家老小，喜笑颜开。不叹昔日苦，唯歌今日甜。
此外，我又写丁一封家信，向妻儿们透露我的美妙的幻想。我在“寄怀莲妻”的一首小词写道：
父母勤劳为儿女，何曾怕忧患。
二十余年，互爱互助。
同心协力，要为合家争前途。
而今国势昌隆，江山如画。
毛主席，党中央。
政策英明照耀我全家。
儿女争雄，婿媳英俊。
万紫千红，群芳争艳。
欣看下一代：
社会主义道路，越走越宽广。
千言万语，党恩雨露深。
有生之年，永铭心坎。
年老力末衰，还须加油干。
竭尽棉［绵］力［，］
走笔颂形势，把锄开心田。
要为伟大祖国，微效贡献。
切莫存，黄昏灯尽想。
要知道：
日夜循环，雄鸡报晓。
东方一片红，迎来晨霞朝阳。
事情果不出所料。一九七五年的一个晚上，奉队部通知、要我担任新编成的一个小组组长［，］和其他小组成员一起到杭州去学习，所有行李随身带走。整个中队震动起来了，大家笑逐颜开的羲［羡］慕我们这一组人好日子的从天而降。当夜我们整理好行李、再也睡不着觉，一个人悲极会流泪，喜极也会流泪，我流了一夜的喜泪，天还未大亮，一辆大卡车把我们连行李一起运送到场部，等各队人会齐后从金华直驶杭州。一九七五年十二月六日下午二时左右，我们来到了湖墅中共浙江省委米市巷招待所报到。我们吃的是每天八角钱的伙食，住的是三人一个房间的宾馆，有病由专门医生治疗。白天学习，晚上看电影。在招待所里，从全省和外省来的原国民党县团级以上人员中，有不少是我的老相识或者虽未相识且是早已知名的人士、想不到我们这些历尽坎坷的人，在阔别了二十多年以后，又在西子湖畔的共产党浙江省委招待所里又相聚一堂。大家握手言欢，真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各人都有一卷患难经，如今谁都不诉苦、而是衷心感激共产党对我们辛勤教育改造，宽大对待的恩情。我们同组的原国民党一○四师少将师长徐步澜，在招待所里住了没几天，家中传来噩耗、他的夫人突然逝世。徐老悲欢交集，百感丛生，喜的是自己能重回西湖、悲的是夫人已逝，再也不能见面、省劳改局的干部对徐步澜一再劝慰，希望他不要悲伤过度，安心下来学习。我们这些人的家属，听到我们来杭州的消息，纷纷前来探望。“天有阴晴，月有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当我的爱妻陈芝莲和我在招待所见面时，我们两人，内心的喜悦心情，真是难以用笔墨来形容。我们并没有多讲话，但心心相印的为当前的良辰美景而喜笑颜开。劳改局的干部为我们发衣服被褥来了，每人一套新制服，一条毛毯。我们原来穿得破破烂烂的，如今都换上了新装［。］晚饭后到米市巷街上去散步，人们看到我们这些穿着新蓝制服的人，纷纷在议论，他们猜不透我们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有的店员向我们提问，我们也保起密来，只是向他们笑笑不作答复。一九七五年十二月十六日，大会开始了、省劳改局局长为我们作报告、并发给每人宽释证件，我们留场就业已久的人，则发转业证书。每人发一刀崭新的叠得整整齐齐用红纸条封着的拾元大钞票共壹百元另［零］用金，我们手捧证件和另［零］用金，谁都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以后举行大会学习汇报，我也在大会上发言。发言的人，也有当场恸哭失声的，我也流着感动的泪。共产党恩深如海，是共产党挽救了我们，教育改造了我们，使我们还有这么好的归宿。我们虽然都已老了，但甘蔗老头甜，我们都为有这么好的晚景而欣慰。参观开始了［，］领导上派专车运送我们到新安江水电站、绍兴上旺大队、杭州都锦生丝织厂、杭州福利工厂等处参观，还在中国大戏院为我们安排专场演出，还举行过一次盛大的会餐，据说每桌得要化六十来块钱，每桌有两位工作人员陪同，一位工作人员说：“今后我们都是同志了”我听了这句亲切的话，当场就写一首诗：
破旧立新立新路，化敌为友友谊巷。
矛盾转化囚为客，物到奇臭转生香。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强劲东风吹百树，万里云天雪后晴。
我家住在杭州城站附近的立新路友谊巷，这个路名、预示着我将走上新生之路。我写了新生之歌：
（一）抒衷情
省会礼堂颂新诗，明明非梦无非戏。
文章满纸书生泪，风雨联床武士心。
忆旧颂新生百感，廿年难忘白发妻。
年老意气胜年少，脱下囚衣换锦衣。
（二）观前途
天安门上颂赦令，初闻涕泪满衣襟。
且看老妻愁何在，漫卷行装喜欲狂。
白日放歌颂宏恩，老年结伴好还乡。
且以杭州为起点，千里寻芳走天涯。
（三）感党恩
劳动改造执法地，二十三年教养恩。
杭州招待最难忘，首长报告感涕零。
政府恩德如山高，亲人期望如海深。
山高海深两难忘，继续改造报党恩。
（四）宽赦抒感
（一）
晚年宽赦日，爱妻未老时。
见女欣向荣，晚景多生趣。
国势年年好，捷报处处闻。
感时花含笑，报喜鸟飞呜［鸣］。
（二）
一擒一纵二十年，明明非梦亦非烟。
文章惹祸书生累，苦守空闺妻室贤。
手接赦书浮百感，脚踢反帽解千愁。
老年夫妻豪情在，满堂儿媳争风流。
（三）
壮年刀下来留情，晚年宽赦转家园。
患难夫妻重双宿，辛酸儿女庆团圆。
我虽衰朽花甲年，耳聪目明体气健。
愿为祖国鼓老劲，为报党恩大于天。
（四）
前途如锦花满园，一堂春宴待来年。
天增岁月人增寿，人寿年丰老来甜。
（以上四句，还是一九六○年在德清农业队时所写，当时预见，在相隔十五年后，终于见之现实。）
